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

拒當遺忘歷史的共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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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最近懶惰寫字,所以貼貼自己這段時間來寫完後心情酣暢的文章,是給獨立新聞在線的專欄。




我們如果讓這些痛苦的記憶繼續保持秘密,那麽我們也就成為遺忘歷史的共犯。—Paula Rabinowitz

你膩了。

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?你已經失去追逐國內新聞的動力,每一次扭開電視機,翻開報紙乃至啟動網絡,你目睹一件件鬧劇正此起彼落在上演,不正義的問題總是一陣喧囂而後不了了之;該深入探討的議題總是隨著不同陣營的叫罵然後倉促落幕。

你念茲在茲的公民議題乃至藝文環境的深耕,不是被沸沸揚揚的憤怒所邊緣化,就是被意識形態所綁架。盡管那將是影響這片土地未來的關鍵,但它們和你一樣,有時候寂寞得很。

如果單看新聞,以及各種論壇網民討論新聞以及時事課題,你恍惚中不禁會懷疑,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不是一直都活在一個裝有沸騰熱水的鍋子,他們總是如此地憤怒,但憤怒卻又像那些不停冒出來的泡泡般,隨時化為一縷青煙消失。你總覺得,這種一直沸騰的狀態讓人無法從容,於是,持不同意見的陣營永遠無法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討論未來。

未來?還有未來嗎?你身邊的朋友常在不同時刻這麽問起你又或者問自己。你知道,要開啟通往未來的門,有些答案需要回到過去尋找,但許多人總是選擇性或者被設定地去遺忘它。

沒有記憶的國度


是的,這是個沒有記憶的國度。在這裏,記憶可以隨時被刪減和篡改,重新開機以後,你就可以成為全新的一個馬來西亞人。英文小魔女你知道那很荒謬,然而荒謬地是你無法阻止這一切鬧劇陸續上演。

這片土地的鬧劇實在太多,你想起之前回教黨署理主席末沙布在2011年8月27日贊許末英德拉為獨立鬥士的言論,之後被簡化為所謂的“馬共英雄論”,而掀起一系列罵戰以及政府對馬來亞共產黨的無數攻訐。

馬來亞共產黨,簡稱馬共,在你的記憶中那是一段被遮蔽的歷史。你被歷史教科書教導要憎恨這個組織,因為他們是令這片土地受傷的禍首。隨著年齡增長,你發現原來歷史總是站在勝利者的一方,失敗者總會在歷史中被消音,又或者被詮釋得面目全非。然而你終究明白,在時間的長河裏,歷史隨時都有重新檢討和省思的必要,因為這才能趨近歷史的真正面貌。

你開始尋找,才發現關於這部分的過往是蒼白的。盡管你發現不少馬共黨員選擇用自己的方式留下歷史,或是一些文史和影像工作者早在幾年前已陸續記錄這個群體,然而在官方歷史的討論中,當局還是不容許人民置疑和重新探討馬共歷史。因此獨立導演阿米爾莫哈末(Amir Muhammad)兩部記錄馬來亞共產黨的紀錄片《最後的共產黨員》(The Last Communist)和《村民們,你們好嗎?》(Apa Khabar Orang Kampung)難逃被禁的命運,在這個脈絡底下似乎是預料中事。

阿米爾的影像敘事


你看了這兩部片子,隱隱發現導演除了記錄史實之外,還有更大的敘事企圖。《最後一個共產黨員》並不是大家一般認知的紀錄片,影片雖是在描述陳平,(彼時的馬共領袖)然而陳平卻不曾出現在片中,既沒有訪談也不見身影。

導演采取了公路電影的敘事形式,帶著觀眾隨著陳平當時在馬來亞生活的足跡,實地再走訪一遍,沿途中訪問當地各族民眾的生活,他們對馬共的記憶,以及在生活中的小小夢想,用陳平來牽引出馬來西亞人現今的生活樣貌,最後才走進位於泰國南部馬共成員現今居住的村子,讓他們在鏡頭前訴說自己的歷史,以及對當時作為的回溯及評述。

在影片中,導演插入了不少令人發噱的歌舞片段,讓這部探詢馬共、陳平過往的紀錄片不僅不沈重,反而是用輕松的、甚至近乎戲謔的手法來呈現馬共的過去及其對馬來西亞的影響。這種後現代拼湊的敘事策略,促成歷史和現在進行式透過影片相互辯證,反而讓觀眾能用不同的視角,檢視這個至今仍眾說紛紜的歷史。

因為看了《最後一個共產黨員》,你自然對另一部紀錄片作品《村民們,你們好嗎?》充滿好奇。透過它,你得以隨著鏡頭深入泰國南部探訪馬共穆斯林(多數為馬來人)成員的記憶和生活面貌,打破一般民眾認為馬共成員相等於大馬華人的刻闆印象。片中除了訪問和拍攝這些成員的生活,還穿插了泰文版的莎士比亞傳奇劇《冬天的故事》,兩者交叉敘事,交織出饒富趣味的對話。

你知道,盡管這兩部記錄片並不是你最喜歡的作品,但都適切地呈現、記錄了正在消逝、且以後可能會被遺忘的歷史。你記得班雅明曾說過:“現代的記錄者,主張把歷史投入現在時,必須要能救贖過去。”救贖,這既輕又重的兩個字,也是不少紀錄片工作者所念茲在茲的。你深知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,唯有開始敘說,才有可能看見與記得過去,進而產生探討。

對話撫平歷史傷口


馬共早已被官方歷史符號化,同時亦已被妖魔化。在近期掀起討論之後,不時有代表站出來指責他們當時的作為,仿彿仇恨至今仍未離開。你曾參考過其他國家如南非對於類似事件的處理,發現當局都願意積極解決那曾經對人民造成的傷痛與隔閡。他們有的說“沒有寬恕,沒有未來”、有的制造機會讓原本對立的群體展開對話,看見彼此的生命紋理和酸楚,讓理解成為對話與和解的基礎。


對話與和解,啊,在這片土地上那是多需要的動作。你看著那傷痕累累的人群,喧囂之中常帶著盤根錯節的恨,你不明白為何當局似乎希望人民活在仇恨之中,對你而言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,歧視和沖突不正是因此而來的嗎?

讓你更毛骨悚然的是,因為要大步前進,許多人仿彿都不把這傷口當一回事。過去象是用完即丟的免洗餐具般隨時會被遺棄,於是我們還沒來得及談寬恕,還來不及了解就已經跌入了歷史的雲深不知處。喧囂之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,歸零以後繼續喧囂然後再歸零再喧囂。永遠都那麽憤怒,該怎麽有積累和沈澱呢?你看著看著,竟也不自覺隨著眾人毛躁起來。

錯置、失卻的記憶

每當看見其他國家探討歷史,反思歷史視角的影片發布,你回頭看見這片土地上的族人仍活在記憶混淆的狀態,那散落一地的記憶碎片總是無法拼成完整的拼圖。更甚的是,這總是妄自菲薄的族人哪,在各國文化商品的大肆入侵之下,記得其他國家的細節多過記得自己的,有時候竟不自覺被他們的論述牽著鼻子跑。

就像電影《葉問》火紅的那一陣子,坊間竟也出現無數個葉問,都活在“一個打十個”的大中華想象內,對“小日本”和“紅毛人”竟也憤憤不平起來。怎麽又是憤怒和仇恨?你心中不免暗暗自問,這年頭的電影竟要淪落到煽動仇恨才能賣座,問題究竟出在誰的身上?

2011年9月9日,你看見朋友在面子書轉載的新聞,“全國教授理事會”的學者再納克林(Zainal Kling)說馬來半島不曾被殖民。你心頭一驚,歷史再度重新開機,你現在又是一個全新的馬來西亞人了嗎?這究竟是集體性失憶,選擇性失憶還是被建構的失憶癥?你不知道,但歷史因此變得好輕,輕得你必須再度瀏覽那幾部少數在記錄馬來西亞歷史的紀錄片,重新感受歷史原有的重量。普通物理

你翻開Paula Rabinowitz所著的《誰在詮釋誰-紀錄片的政治學》,裏頭有那麽一句話,你一直記得非常清楚:“我們如果讓這些痛苦的記憶繼續保持秘密,那麽我們也就成為遺忘歷史的共犯。”

你不想擔上共犯的罵名,你拒絕成為其中一份子,於是你開始想要努力記得,和緊緊抓住那些將要消逝的人與記憶。

就象是一部還沒按下停止鍵的攝影機一樣,你開始記錄著自己的記憶,然後將它小心珍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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